晉陽的冬天寂寥得很,鵝毛大雪撲落落地揚下來,蓋住了平日里喧囂的街道,黑色的瓦上落了一層白雪,竟襯著平日里雪白的墻暗黃了幾分。
魏央坐在窗前,望著外面飛揚的雪花出神。前世也是這樣一個雪天,她被五花大綁在晉陽城門前,被百姓唾棄,被自己的姐姐和夫君背叛,被一把火燒了個一干二凈,死而無骨,這是最惡毒的詛咒,叫你魂魄不得安息,永遠不再輪回。
如果冀璟和魏傾知道自己怨念凝結(jié)扭轉(zhuǎn)了時空再度歸來,他們,會不會怕。
不管他們會不會怕,自己是會怕了。
前世今生,自己都注定不能好好愛一個人,前世冀璟背叛在先,今生冀鐔又是這般若即若離的態(tài)度,倒不如來生投胎做一把飛雪,揚過便過了,再也不留念。
“小姐,”春曉自外面進來,頭頂沾了一層薄雪,被屋子里的熱氣一激,便化成了水,“奴婢依著您的話去查了,咱們院子里有四個人是自外面來的,兩個人是逃荒過來,沒幾天就賣到了咱們府上,一個是阿圓,她是家生子,老子娘是在后廚做事的,先前阿圓是在趙姨娘處伺候的,后來趙姨娘被貶為了賤妾,這才遣了一些丫鬟出來,阿圓和其他五個丫鬟被分配到了其他院子里,至于秋棠,她也是打外面買進來的,奴婢卻查不到她的底細,只是立夏說,她有幾日瞧著夏姨娘和大小姐處的丫鬟都悄悄和她說過話。”
魏央這才轉(zhuǎn)過身來,抬起頭,眸子晶亮,如漫無邊際的夜,嵌著萬千星辰也是暗黑,“那便著重去查秋棠吧,查她和哪些丫鬟有來往,別叫她發(fā)現(xiàn)了,平日里若是瞧見她做什么事情,小心跟著就是,別打草驚蛇。”
“奴婢省得,”春曉福了福身子,“小姐遣立夏去查的事情也有了信兒,大公子和夏姨娘的關(guān)系仍舊未斷,老爺有一次險些撞破了他們倆的好事,被大公子搪塞了過去,老爺雖是略有疑惑卻好像并沒有往心里去,另外大公子在朝堂上的事情,老爺也暫時還未收到風(fēng)聲。”
前些日子天氣不是甚冷,靈州一帶發(fā)洪水,黃河堤壩被沖塌,水淹了下游五百畝良田,若是在夏季雨勢充足,怕是可以一瀉千里,直接淹沒了靈州至方洲這千余畝地,靈州和方洲一帶是北漢的糧食主產(chǎn)地,若是發(fā)了水災(zāi),瘟疫盛行不說,還會引發(fā)全國范圍內(nèi)的饑荒,物價飛漲,南唐和西夏趁勢往北漢境內(nèi)傾銷糧食,金銀外流,國庫空虛,別國就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在經(jīng)濟方面壓垮北漢。
素來一個國家,不怕強敵入侵,最怕內(nèi)里腐朽。
前些日子蘇晉前往靈州就是為了調(diào)查此事,偏偏就真被他查出了問題。秋雨雖是連綿到底也不如夏雨一般來勢洶洶,不至于沖垮大壩造成這么大的損失,查來查去竟查出了這堤壩有問題,偷工減料以次充好,貪污下來的錢財全部進了黃河監(jiān)工趙志青和靈州州吏安凌為的口袋里。
趙志青和安凌為已經(jīng)被蘇晉控制住,拷打之下審出了另外一個人,西北軍參謀,刑部尚書之子——魏然,扯出了魏然便不由得想起之前貪污軍餉之事,魏然想來和二皇子也有些關(guān)系,此事關(guān)系重大,蘇晉便先行回來請示了蘇梓椋。
蘇晉只和魏央說了一點,魏央是根據(jù)自己前世的記憶補充完整了此事,黃河堤壩出了問題,這是歷朝歷代的大忌,黃河寧,天下安,黃河泛,天下亂。
魏央便不信,這一次魏成光仍舊能將此事壓下來,她偏要將前世得罪過她的人一一整治了,你知我有靠山而收斂幾分?不好意思,侵我者,百倍償還!重善因得善果,你們不重善因,便不得善果,我不求善果,故而不種善因!
入了夜后魏央便坐在案前發(fā)呆,突然聽得窗子一陣響,本以為是寒風(fēng)呼嘯,誰曾想一個男子自窗口躍入,雖有幾分拘謹,卻仍舊笑著望向魏央。
魏央一臉驚恐地轉(zhuǎn)過頭,正望見這方情景,呼叫卡住喉間沒有吐出去,蹙了眉頭說了一句:“三皇子深夜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我……”冀燁滿心歡喜地深夜前來,卻發(fā)現(xiàn)此刻自己竟然不知說什么好。
今日他去見了念慈大師,聽他講了好一陣的禪理,又問了他自己命中貴人之事,念慈大師說,二皇子命中萬盛之象已經(jīng)有了凋零的兆頭,而自己的命格竟然也有了很大的變化,說明貴人已經(jīng)影響了他的命格,只是逆天改命之人的命格太過難測,他現(xiàn)在也還不能測出此人將來之事。
十月當(dāng)半,有女如狐。魏央那雙桃花眼當(dāng)真是像極了狐貍,只是這十月當(dāng)半自己還未參透,想來當(dāng)半是未央的意思確乎是無錯了。
如果魏央真的是自己命里的貴人,冀燁承認自己當(dāng)時心里很是欣喜了一下,手握萬里天下,懷抱美人如花,真正是好無可好的人生。
冀燁看著魏央的眼睛漸漸覺得自己有幾分心虛,眼神游離了一下方才說了句:“我……我不放心你,來……瞧一瞧……”
“臣女無事,多謝三皇子掛心,”魏央面上仍舊是不冷不熱的,好似這是青天白日的大街,她偶然遇見了冀燁,正在禮節(jié)性的寒暄,“三皇子若是無事……”
魏央的話未說完,卻看見窗外人影一閃,本以為是春曉或是立夏,可是魏央?yún)s又感覺不對勁,伸出手制止了冀燁說話,自己卻嬌媚地說了一句:“瞧瞧,你這幾日沒來了,可是不想我了?”
冀燁聽得魏央的話便是一愣,素日里魏央總是冷著一張臉,有幾分笑意也是到達不了眼底,和表哥倒是有一拼,剛剛她那句話卻是自己不曾體會過的嬌媚溫婉,聽得他心中一酥,爽快得很,方覺原來女子是這般好。
“三皇子若是無事臣女便不送了,若是有事還請三皇子明日白日再來。”魏央臉上嬌媚褪去,擺明了是一副不留客的架勢。
冀燁卻是鐵了心要將自己的心意表露出來,只做不懂魏央的意思,上前了一步說道:“魏央,我……”
“臣女與三皇子素?zé)o往來,三皇子還是莫要直呼臣女閨名,賤名恐污了三皇子尊口,煩請三皇子……“魏央已經(jīng)有幾分不耐煩了,這大晚上的莫名其妙跑到別人屋子里來,攆還攆不走,難道做皇子的都是這般不要臉不要皮的?
“你怎么總是要攆我走!”三皇子素日里也是作威作福慣了,哪里有人敢不順著他的心意,且他從前也不善與女人來往,現(xiàn)下見魏央很是不愿意與自己說話便有幾分惱了,也不管是自己深更半夜跑到人家屋子里來,只梗了脖子說了句,“我歡喜你,要同你在一起。”
“三皇子喝醉了,請回吧。”魏央不耐煩與他糾纏,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又少不了要說閑話,若是魏成光為了堵悠悠之口而將自己嫁給面前這個人就更是不劃算。
偏偏擔(dān)心什么就來什么,冀燁還在這里磨嘰著不肯走,窗外卻已經(jīng)傳來了一行人浩浩蕩蕩而來的聲音。
“聽說有歹人往妹妹這邊來了,妹妹可看見了?”魏傾帶著一行人,火把照亮了整個院子,在外面扯著嗓子問道。
魏央以眼神示意冀燁,卻未曾想冀燁卻一臉玩味地看著她,像是非要讓外面的人闖進來瞧見他一般。
魏央只能硬了頭皮假裝什么事情都沒有,算準了一切偏偏沒有算準這三皇子是個怪脾氣,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妹妹不曾瞧見,姐姐真是一心為家,大晚上的還帶著人到處查賊。”魏央故作鎮(zhèn)靜,皺著眉頭不停地朝冀燁揮著手。
魏傾已經(jīng)是不耐煩,朝身后眾人揮了揮手,她已經(jīng)遣了人去通知魏成光, 千載難逢的機會,今日說什么也要將魏央作踐到泥土里,魏府嫡女,閨中藏人,魏央還真是膽大得很!
“姐姐不放心妹妹,妹妹還是讓姐姐進來瞧一瞧吧!”魏傾說著便是伸手一推,本以為會瞧見魏央同男人私會的場面,卻沒想到只有魏央一個人,坐在桌旁,正淺淺酌著茶。
魏央見魏傾帶著好幾個丫鬟婆子闖了進來,面上一陣不爽,皺了眉頭道:“不知大姐這是作甚,大晚上地來我這屋子里倒像是要搜查一般。”
魏傾也是詫異,秋棠明明急匆匆地跑過去告訴自己這屋里有人,難道是她看錯了?
既然已經(jīng)鬧到了這份上就沒有輕易收手的道理,魏傾長袖一揮,面上一道險惡閃過,“給我里里外外搜查一番,今日家中進了賊,若是潛在二小姐的屋子里傷了二小姐就不好了!”
魏央起身,揚起下巴,一張眼角微揚,一張臉上盡是不屑,“搜查?大姐昏了頭吧,我犯了家規(guī)里的哪一條要叫大姐帶著這么多人在我院子里胡鬧!無理取鬧擾亂后院惹得家宅不寧這個罪名大姐可還擔(dān)得起!”
“我自然擔(dān)得起!”魏傾已經(jīng)是紅了眼睛,說什么也要進去搜查一番,“妹妹還是不要攔著得好,沒得叫人以為妹妹屋子里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