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秦天聊了會兒,我們又一道上了街,我答應(yīng)要帶曦兒出宮逛逛的,雖不能騎馬,但逛逛街也勉強湊數(shù)了。
我?guī)ш貎撼鰧m,故意讓傷口崩裂,不過是為了迷惑他人,造成“太子殿下焦頭爛額方寸大亂不知所措”的假象罷了,對于一個焦頭爛額方寸大亂不知所措的人,誰還會有太多的防備?
我要燕驚鴻料不到我的真實目的是殺他,我要父皇母后料不到我會將曦兒藏起來,當(dāng)然,前提是燕驚鴻命硬,躲過幾天之后的殺身之禍。
曦兒從沒出過宮,見了大街上的一切都感到格外新奇,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摸摸那個,但凡她看上的,我都買了下來,全部丟給蘭舟來提,直到蘭舟黑著臉威脅我再買就將我連人帶東西全部扔進護城河喂魚,我才訕訕地作了罷。
曦兒逛累了,我們又一道去茶館聽了一段書,一直到天色擦黑才各自打道回府。
整整一天,龍泉與秦天一句話都沒說,他倆甚至沒有相互看過一眼。就納了悶了,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誰挖了誰家祖墳了這是?
蘭舟夜間一般是回將軍府的,這幾日我留了他在宮里,以備不時只需,他便跟了我一道回長安宮。
曦兒吵著要同我一道用晚膳,我自然是順著她的,原本今日興致頗高,還想著弄二兩小酒樂呵樂呵,誰料,剛一進門,便見燕驚鴻正獨自坐在月桂樹下,石桌上擺著四碟小菜,還有一壺酒,兩副碗筷。
我心里有點小小的納悶,又覺得很可笑,燕驚鴻這是要在我長安宮請客么?他人品這么差,能請得到誰??!再說了,他自個兒還占著我長安宮幾間屋子呢,還請客!
燕驚鴻見我們進門,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不緊不慢地向我們走過來。
我冷眉冷眼地盯著他,我就不信了,這兒畢竟是我的底盤,論人,他沒我人多,論勢,他沒我勢大,在長安宮他還能玩出什么幺蛾子來。
曦兒一見燕驚鴻過來,立馬整個人縮到了我身后,我伸出一臂向后環(huán)住她,蘭舟見狀,不動聲色地上前一小步,半拉身子擋在了我面前,將我遮住了一大半。
燕驚鴻的目光越過蘭舟的肩膀,釘子一般定在我臉上,充滿了能將我砸出一臉麻子的鄙夷,口氣更是嗆得跟吃了半斤辣椒面似的,傲慢到我簡直要忍不住脫下鞋子甩他臉上了,他就說了一個字,一個讓我暴跳如雷的字:“怕?”
他娘的!
奪去母后所有的注意力,將我逼進死角,這還不算完,還要在我面前耀武揚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空氣中彌漫著火藥味,我想,可能我的焦頭爛額方寸大亂手足無措表現(xiàn)得很不錯了吧,他都按捺不住來看我笑話了。
當(dāng)然,我不介意再添把火,這火燒得越旺,他死得也就越干凈。
我冷冷地瞪了回去,視線與他相接,差一點就要滋啦滋啦地冒火花了,“憑你?也配?”
燕驚鴻劍眉一豎,陰寒的眸子瞇了起來,目光如刀一般銳利,臉色沉得跟八天沒拉屎一樣。
他不爽,我就樂,我一手拉住曦兒,一手拉住蘭舟,頭也不回地向花廳走去。
“云旭!”身后突然傳來一個極陰沉的聲音,不用看,必然是燕驚鴻,因為院子里除了他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這是燕驚鴻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我沒回頭,只腳下頓了一頓,靜待他的后話。
“有興趣陪我喝兩杯么?”燕驚鴻的聲音很沉很緩,聽在耳朵里,有淡淡的挑釁意味。
這人是個老狐貍,那么多天以來都對我愛答不理,現(xiàn)在突然邀我喝酒,打的什么算盤?我稍稍一琢磨,我都有興趣要他的狗命了,還怕跟他喝杯酒么?
我示意蘭舟先帶曦兒進去用膳,曦兒不肯,擔(dān)憂地看著我,一雙水潤的眼睛又騰起了水霧。
“乖,沒事的,先去乖乖地用膳,晚會兒七哥哥陪你看星星。”我給了曦兒一個安撫性的笑容,理了理她略微凌亂的青絲,示意蘭舟先帶曦兒下去。
曦兒看看我,再看看燕驚鴻,委屈兮兮地垂下了頭,我沖蘭舟使個眼色,他向我點點頭,拉著曦兒進屋。
我目送曦兒離去,待她的身影轉(zhuǎn)過回廊,被重重屋宇擋住了,才過身來,燕驚鴻不知何時走到了我身側(cè),我一回身,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的肩膀。
燕驚鴻很高,我只能到他下巴處,他離我太近,我險些撞上他的胸膛,我憤然退后一步,微仰著臉,道:“燕驚鴻,現(xiàn)在只有你跟我了,有什么屁就趕緊放吧,爺忙著呢!”
我已經(jīng)沒有耐心對他講文明懂禮貌了,我覺得我沒必要對一個坑死我的混蛋講究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太不值得了。
燕驚鴻居然沒有反駁,只冷冷地瞪我一眼,便走回了石桌前。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我以為他只不過是想支開蘭舟與曦兒,有什么臭屁要單獨放給我聽。見他真有要跟我喝兩杯的意思,我便跟著走了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了。
天色昏暗,月桂樹下掛著一溜宮燈,昏黃的燈光透過淺粉宮紗燈罩,淡淡的柔和的微光下,燕驚鴻的臉有些模糊,少了幾分討人厭的鄙棄寒涼,多了幾分不確定的誘惑。
燕驚鴻這人雖不咋地,但臉蛋長得著實好看,若不是為著曦兒,這么個英俊瀟灑風(fēng)姿出眾的美男子,我是萬萬舍不得下殺手的。
燕驚鴻斟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我,我斜乜他一眼,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無所謂,好像我接不接,他根本不在乎一樣。
他不在乎,我還能有多在乎?在這長安宮里,他還有膽子毒死我不成?
我用一副更無所謂的態(tài)度接過酒杯,掂在手里晃了晃,皮笑肉不笑,道:“怎么,坐不住了?急著想要害爺了?”
燕驚鴻眉頭一皺,狠狠瞪我一眼,伸手奪過酒杯,一揚脖子,將一杯酒倒進了嘴里,冷聲冷氣道:“下毒害你?用得著么?”
他眼里話里滿滿的都是鄙視,我被他一噎,一口氣堵在喉頭,半上不下的,瞪著眼睛,揚了揚手,道:“你就是真下毒,爺爺照樣敢喝,只不過嘛,比試在即,爺?shù)膫谝惶毂腊吮檫€不算完,你又拿酒來誘惑爺,你這安的是什么心?”
燕驚鴻冷冷地掃了一眼我的右手,白紗上滲出了些許血,早已干涸了,成暗紫色,被燈光一籠,變成了黑色。
燕驚鴻?quán)托σ宦?,道?ldquo;多大點事兒,嬌氣成這樣,這哪里是一國太子該有的風(fēng)范氣度!我瞧你多半是托生錯了,你該是個哭啼啼的小娘們!”
“你!”我心頭火起,一手抄起酒壺,道,“爺?shù)挂纯?,你這個有風(fēng)范有氣度的皇孫殿下是憑什么瞧不起我這個哭啼啼的小娘們的!”
我拍案而起,舉起酒壺,一揚脖子,將大半壺酒都灌進了肚子。我氣急了,手有些抖,酒撒了不少,淋淋漓漓地將衣襟全沾濕了。
半壺酒盡,我將空壺中重重摔在地上,大聲喝道:“來人,上酒!”
燕驚鴻冷冷一笑,“如你這般飲酒,只怕灑的要遠(yuǎn)比進肚的多呢!”
我一拍桌子,俯身向前,湊到燕驚鴻腦袋前,一字一頓道:“表哥,可愿與表弟一醉方休?”
燕驚鴻朗聲大笑,道:“好!這才有數(shù)分男人模樣!”
很快,燕驚鴻的貼身侍衛(wèi)就捧著一大壇酒過來了,酒壇上還擱著一疊大海碗。
我有點納悶,院子里分明一個人都沒有,這個黑衣黑褲黑鞋子黑人到底是打哪兒冒出來的。我看看燕驚鴻,他垂著眼簾,視線落在酒杯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想來,這黑人一直都在這院子里守著,只不過,我不知道他藏在哪個角落里罷了。
黑人將那一疊大海碗圍著石桌擺了一圈,全部倒?jié)M了酒,我一數(shù),整整十碗,心里便怯了三分。
燕驚鴻看也不看我,隨手抄起一碗,“咕咚咕咚”幾口,一氣兒將一大碗酒干了。
挑戰(zhàn)是我發(fā)起的,這會兒哪能裝慫包?我不甘落后地端起一碗酒,深吸一口氣,照著他的樣子一口氣喝干。
可我沒料到我畢竟不是燕驚鴻,他能辦到的,我未必能辦到,喝了半碗,我那一口氣就盡了,可我又不愿歇口氣,怕氣勢上輸了,硬撐著喝下去,誰料一口酒沒咽下去,反倒將我嗆著了,酒液盡數(shù)噴出去不說,人也咳得臉紅耳熱直不起腰。
我心里暗叫一聲“糟糕”,燕驚鴻這人這么損,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嘲笑我的好機會,他肯定會損得我想揪下腦袋扒個坑埋了。
誰知燕驚鴻不過是淡淡地瞧了我一眼,不輕不重地說:“急什么,又沒人跟你搶!”
我一愣,有些摸不著頭腦,他要是說些類似于“不是男人”“凈會干蠢事”“蠢貨”等等,我倒還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