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一聲怒罵,皇帝只能受著,他做過不少兔死狗烹的事情,比方他的那位老師晁錯。
那是新皇剛剛繼位,滿心的抱負和理想,面對這一朝的弊政,是這也想改改,那也想改改。首先想到的就是諸侯王,眼看著朝廷財政利稅一年不如一年,而地方上卻富的流油?;实垡搽y免眼熱不是?就拿吳王劉濞來說,鑄錢、煮鹽、煉銅,反正賺錢的生意都他一個人做了!
朝廷雖然也知道那是塊肥肉,可是就是插不上手?;实酆退蠋熀嫌媮砗嫌嬋ィ嫌嫵鰝€削藩的法子。誰知道這藩一削就削出了亂子。
還是這個吳王劉濞,削藩的旨意剛剛到達,他就跳起來反了。
有人說,當年高祖封他的這個侄兒作吳王的時候,就曾看出他腦后生有反骨,還說四十三年后東南有人要反但愿不是你之類的話。
也有人說是為了舊年的積怨,當年皇帝還做太子的時候,與來朝的吳王太子博弈,不知怎么小孩子居然打起架來,太子掄起石質(zhì)的棋盤砸了對方的腦袋,孰料吳太子就此一命嗚呼,吳王從此不朝。
雖說文皇帝很會給自己找臺階下,賜給了吳王幾杖,準他不朝。但是,誰又有能保證文皇帝百年之后他不會反呢?
果然,新皇他是萬萬不放在眼里的,何況還是奪了自己兒子性命的兇手,再加上前一年高祖之妃太皇太后薄氏死了,這就更沒有什么人為吳王顧忌了。
除卻吳國還有楚國等七個諸侯國都反了,戰(zhàn)火一下子就燒遍了大半個江山。叛軍打出旗號“誅晁錯清君側(cè)”,不得已之間皇帝把他的那位老師——晁錯,推上了東市的刑場。好在戰(zhàn)亂三個月就平息了,晁錯也算不得白死。
當然單獨一個晁錯,也夠不上太后這么罵自己的兒子。另一件事情出在太后自己身上。都說:“帝王重長子,百姓愛幺兒。”其實帝王家和百姓家一樣也偏愛幺兒,比方竇太后偏疼小兒子,小兒子若是也能當當皇帝不是很好?皇帝那天也不知是想討母親的高興,還是喝多了,稀里糊涂的就答應了。要不是詹事竇嬰搬出祖宗來壓太后,皇帝還真不知道哪兒賣后悔藥。
皇帝與梁王兄弟鬩墻的事情從這一天開始,一個有了野心,另一個多了防備。太后雖然眼睛看不見,心里卻明鏡一般。劉榮的事情一出,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梁王的下場,皇帝連兒子都容不下,兄弟真的能容下?
但虎毒不食子,劉榮的死絕不是皇帝授意,但皇帝卻完全脫不了干系。上揣圣意的人很多,自然想得出臨江王比太子年長許多,吳楚又剛剛舉過反旗,諸侯王欺負新君年幼再自然不過了。
所以劉榮總歸是要死的,只是死的時機與方式而已。這些道理竇太后自然也是明白的,可是皇帝在她心中冷血無情的形象定位,卻不是從這些當權者理性選擇的角度出發(fā)的,而是從感性,又比方緊著劉榮死前遠嫁匈奴的南宮公主。有漢以來頭一次以真公主和親,嫁得竟是皇帝的愛女。
前元五年,皇帝正在為立儲頭疼不已。國不可一日無君,不論哪朝哪代立儲必是朝廷頭等大事,這事從前元四年鬧到如今似乎還沒有塵埃落定。畢竟人都是有私心的,更何況追逐權力。
莫說后宮里的女人們一個個熬紅了眼睛,盯著皇帝的一舉一動,每一點點小心思,甚至連皇帝的姐姐長公主也坐不住要摻一腳進來。
偏偏這個時侯,匈奴又派使者趁火打劫,說一定要娶一位真公主作閼氏,既然皇帝的陽信公主尚未婚配,不如就將這位公主風風光光的嫁到大漠。
皇帝氣得把使節(jié)的呈單扔在了地上,可又不得不撿起來。去年立太子的時候,才剛剛加封了自己的幾個兒女,陽信公主才從皇女升做公主幾日?匈奴人居然要強取她!
皇帝一邊在幾案前踱步,腦子里一邊跳出這樣的念頭:“朕恨不能蕩平匈奴”。然而戰(zhàn)力懸殊,剛剛經(jīng)歷戰(zhàn)火洗禮的朝廷,真的是無力掀起這樣一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
夜已經(jīng)很深了,月亮明晃晃的掛在天上,是一輪凸月。月尚未盈,但也足可照徹心扉。
“女兒?公主?公主?女兒?”皇帝對著月亮想著。
陽信公主雖然加封了公主,其實她才只有九歲。
匈奴的使臣巧舌如簧,無非是想要更多的嫁妝??扇昵皠倓偹妥吡艘晃蛔谂?,和一筆不菲的嫁妝。然而嫌棄漢朝皇帝小氣的單于,卻說什么果然不是親生的女兒,陪嫁這般稀少。這哪里是求婚,分明與勒索無異。朝臣準備了一堆借口:
“朕的公主年紀尚小不宜婚配。”
“單于可以等公主長得大些再娶不遲。”
“小女驕縱。”
“公主年幼尚未定型,皇帝陛下說教說教便好。”
皇帝在朝堂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朕的陽信公主已經(jīng)許配給平陽侯了。”皇帝終于說了已經(jīng)許婚的話,原本他并不愿拿出這個借口,畢竟公主年幼,說不定再等幾年適齡的列侯會更多,沒必要非挑這位尚未弱冠就襲爵的少年??墒切倥珔s等不得。
“皇上不是還有一位南宮公主嗎?公主剛剛八歲,不會也許婚了吧?”
匈奴使臣越來越跋扈。
若不是白登山!皇帝強把自己的憤怒壓了下去。
白登之圍,高皇帝一生南征北戰(zhàn)戎馬倥傯,竟被北邊那番族匈奴人困厄了七天七夜,若不是陳平奇謀哪有如今天下?!
幾十年過去了,白登山仍像塊大石頭似的,壓在劉家君王的心頭上怎么也搬不開。犯邊,和親;再犯邊,再和親;周而復始。三年前剛剛送走了一位公主和一筆不菲的陪嫁,可匈奴再來求娶真公主得寸進尺,他漢室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小不忍則亂大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