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夜色,黑沉沉壓著世界,而長樂宮的燈火卻徹夜通明。天快亮了,更香快要燒盡。黃門侍從跌跌撞撞地跑進(jìn)來的回稟道:“陛下,梁王回來了。”
“梁王回來了?他在哪兒?”太后的寢殿里傳進(jìn)了皇帝焦急的聲音。太后突然睜開眼睛,掙扎地坐了起來,“皇帝?他一直在外面?”皇帝在外殿守了整整一夜,內(nèi)宦小聲回稟著,只看著,太后失明的雙眼中流露的不忍,方才聽見太后說道:“叫他進(jìn)來吧。進(jìn)來。”
事情似乎應(yīng)該就此結(jié)束了。梁王回宮向皇帝負(fù)荊請罪,不管怎么說皇帝還是他的胞兄。無論如何看在老娘的面子上,皇帝頗為大度地原諒了他的兄弟。至于梁王也在太后的斥責(zé)下回到封地去了。但是此事一出梁王和皇帝之間的兄弟情誼幾乎煙消云散。果然第二年春天,梁王突發(fā)疾病死了,死的甚是蹊蹺,喪報抵京的時候,平陽公主正坐在祖母裙下聆聽教誨,殿中幾個女人聽罷喪報一齊緩不過神來。甚至長公主還問了一聲:“誰死了?”
答曰:“梁王。”
太后失神了好一陣子,才緩緩地說道:“皇帝這下滿意了吧?”
當(dāng)然這不過是太后的揣測。但是對于皇帝來說不知算福還是算禍,那個覬覦他兒子寶座的政敵消失了,可是那個與他上陣親兄弟的手足也一齊消失了。很快皇帝頒詔分封他的五子為王,又賜他的五女享公主食邑,然而一切都像是一場追悼,追悼那曾經(jīng)的親密感情。
“父皇。”平陽公主款款下拜,而父親的身體似乎也大不如前,其實(shí)他也不過四十幾歲。只是這些年似乎有些心力交瘁的跡象。
“心兒啊,你好久都沒來了。”皇帝輕聲嘆道。
“女兒幾次來,父皇都睡著,不忍驚醒您。”平陽公主再拜。
“你過來,讓父皇好好看看你。”皇帝沖女兒招手示意,公主近前來,她似乎也想像小時候那樣攀上父親的膝頭。然而她已然為人妻人母,再不能如幼時無憂無慮。她想起小時常常為父親捶背,便三拜請旨,為父親捶起了肩膀。
“心兒,還是你最貼心。自小如此,朕還沒說話你就知道朕的肩膀又疼了。”父親拍了拍她的手,就好像民間的每一對父女一樣,“朕兒子多女兒少,算去你幾個夭折的姐姐,你倒是最大的女兒了,可你也還是這樣小啊,你十六了吧?”
“在您眼里六十歲也是小。”公主玩笑了一聲,“您外孫都三歲了。哪里還???”
“我記得阿嬌和你同齡吧?”忽然皇帝提起了阿嬌,平陽公主的心里就咯噔一下提了老高。
那年劉榮剛剛立了太子,長公主劉嫖就想起將自己的女兒陳嬌許給太子,可栗姬不允惹惱了長公主。氣鼓鼓的長公主坐在猗蘭殿里對著織素的母親抱怨栗姬跋扈。母親姐妹是長公主舉薦入宮的,母親從來對長公主恭敬有加不敢有半分怠慢。偏偏栗姬也是這么個出身,贏了長公主好一頓忘恩負(fù)義的臭罵,指著阿嬌說道:“我有意把女兒嫁她,她竟不識抬舉!”阿嬌驕縱,栗姬不肯也在所難免,自己雖貴為公主卻一向不敢與之強(qiáng)爭,有時細(xì)想明明自己還要小上半歲。姑母的怨憤就像噴薄的火山,隨時牽連了周遭,自己拉了劉兮跑去院中避開阿嬌,不想七歲的劉徹卻跑進(jìn)殿里,長公主大約也是隨口一問:
“阿彘,你愿不愿意娶阿嬌???”
“那我就蓋一座大大的金屋子把阿嬌藏進(jìn)去,姑母你說好不好?”沒人教他,這話說完連母親都愣了,阿彘說:要娶阿嬌,還要蓋一樁金屋藏之。好不荒謬??删瓦@一句話長公主笑得合不攏嘴。第二天竟然跑到太后那里討了個恩旨,阿嬌許給劉徹都六年了。
“可不是么,女兒同阿嬌姐姐同年,她長我半歲。只是阿彘尚小,耽擱了人家了。”平陽公主聽得出其中利害。當(dāng)年就是長公主實(shí)在不愿女兒做什么膠東王后,攪動了后宮的一潭死水。先是廢薄皇后,后是暗中派人令栗姬的哥哥大行令上奏請立太子母為皇后。栗氏外戚哪里曉得,宮中小王夫人也就是王娡的妹妹扔下四個嗷嗷待哺的幼兒撒手人寰了,皇帝還沒說什么,栗姬就說這幾個孩子她管不了,皇帝一言不發(fā)的從栗姬宮中離去,在小王夫人的宮中坐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大行令的陳辭就讓皇帝當(dāng)場怒罵:“混帳,她也配做一國之母!”大行令哪知自己就這么稀里糊涂的丟了性命,還牽累了外甥的儲位,更想不到栗姬回選擇懸梁作為結(jié)局。
長公主不過去太后那里說了幾句閑話,朝堂上立即風(fēng)云突變,不費(fèi)一刀一槍陳嬌就從王后變成了太子妃,再不久還會做皇后??蛇@位準(zhǔn)皇后至今還待字閨中,難?;侍竺媲安粫霈F(xiàn)什么新奇的說法。
“那就別耽擱人家了。”皇帝又拍了拍女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