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信公主下嫁的旨意,在匈奴使節(jié)求南宮閼氏入主王庭后不久就發(fā)到了平陽。彼時簡侯夫人正亂作一團,她家的管家婦新死,身邊居然一個得力的人都沒有,人仰馬翻的接了圣旨之后,她得帶著襲了爵沒幾年的兒子進京。她意識到,如此往京城一遭,平陽侯家的世卿教養(yǎng),若是沒有幾個得力的仆人撐著,一定有人會從懿侯曹參那里起嘲笑他平陽侯家的。她是皇帝的親家,要娶公主做媳婦的,一切迎送用度都得配得上這位天子嬌女。
仆婦衛(wèi)云兒,論理兒怎么也不會是被簡侯夫人帶到京城的人選,可偏偏天子使節(jié)到時,這闔府上下居然找不出第二個,她這般年紀、當年也是接過圣旨送過欽差的人物,往后去了長安應對此類事情多著呢!哪里還經得起這一次又一次的人仰馬翻?簡侯夫人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突然有些個上了年紀的仆婦往她耳邊遞了句話:那衛(wèi)云兒當年是在長安見過文皇帝的人。細想起來這衛(wèi)氏云兒也曾是靜候夫人跟前得意之人。簡侯夫人不得長嘆一聲:“可惜了這么個人物了。”
衛(wèi)氏烈性,闔府上下都是知道的。當年簡侯還是世子的時候據說見衛(wèi)云兒得力,曾向母親靜侯夫人討要,不料云兒不從險些以命相搏。再后來,靜侯夫人仙去,簡侯興許是為出那口惡氣,強求這女仆,不料這女子竟然在定下婚期后公然與人私通。簡侯面前只留下一句話:“侯爺可是要為他人養(yǎng)子?”簡侯不忿差點杖殺此女,若不是乳母勸阻,“一尸兩命,傷天害理,折損陽壽啊!”只怕衛(wèi)云兒早已是枯骨了。
衛(wèi)氏趨庭而上,見夫人一揖,端端的正坐了。簡侯夫人看著她,見那舉手投足間的教養(yǎng)、言談舉止中的分寸,待人接物得體應對,只有這樣的女仆才是這世卿世祿之家應有的風度,想起眼前這個人兒此前種種,竟然不由得替她惋惜了起來:要不是當年那一鬧,說不定現在也是這府中上上座的有臉奴才。
“衛(wèi)姐姐果然是老夫人調教的人兒。雖說這幾年不在我與先侯爺跟前,但到底這氣度是不凡的。”簡侯夫人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后便直奔主題了,“咱們姐妹一場,對著明人就不說暗話了,這次請姐姐來也不為別的,皇上賜了婚有幾年了,公主來年便是要嫁過來的,這旨意已經下了召我與侯爺往長安去商議婚事,往后怕是我們母子就要常駐長安了,到了長安這府中上下少不了姐姐幫我些。”
“夫人客氣了。云兒就是個女婢,夫人吩咐便是。”衛(wèi)氏客氣了幾番還是答應了。不過簡侯夫人私下對自己的婢女說:“她心里有仇,有恨的。”
衛(wèi)氏心中自然是有仇和恨的,她若是不仇不恨,她便不是衛(wèi)云兒。只是她的這一腔仇恨卻從未算在簡侯曹奇的頭上,只算在她自己的頭上,那時年輕做事不計后果,到頭來糟踐的卻是自己。生了長子長君之后,在平陽侯府內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爛貨了,就連發(fā)配到前院掃院都有人給她后腳灑土,管家糟蹋過她、賬房也糟蹋過她,就連樂坊里的掌事樂工也上來踩過一腳,哥哥把她趕出了家門,衛(wèi)家侍奉平陽侯世代,從來沒有出過這么一個蕩婦。她在浣衣所伸著長了凍瘡的手洗衣服的那個冬天,她跟管糧倉的小吏鄭季說:“每月給我一斛米,我陪你睡。”
最后衛(wèi)氏給夫人提了個條件,她去雖然好,但終歸不合適拋頭露面。不如帶著兩個大些的孩子去。恰好女兒少兒同公主同庚,做個玩伴也是好的。夫人想也沒想就答應了,男孩子跟著侯爺,女孩子跟著公主。去長安雖好,可她這一走只得丟下身邊兩個小的無人照管。娘家是沒有了,父母早被她氣死了,兄長也不認她了。唯一能想到的,只能是把這兩個孩子扔回給親爹了,至于以后只能說生死由命了。小女兒子夫扔回給了她那掌事樂工的爹,好在他沒有妻室,無非將來做歌女罷了??尚鹤忧鄡簠s不同了,聽說鄭季的嫡妻是個潑婦,一鬧起來又哭又喊尋死覓活,也不知道那孩子還能不能好了,不過當年也只是為了不餓死才有了他,若是被他親爹餓死了也是天命。說到底,無非她是女奴,她若是位小姐簡侯也不敢對她如何,她也不必自己作踐自己,落得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