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夏入了秋,秋又轉(zhuǎn)冬了。夜慢慢長了起來,晝卻越來越短了。
太后召平陽公主入宮。皇帝病了。來傳旨的宦官悄悄地告訴公主,近況很是不好。公主心中已然生出最壞的念頭,卻又強忍著壓下,端莊賢淑的拜別了內(nèi)宦,走了臣下的禮數(shù),盡了東主的心意,含了笑降階送了宦官回去。心頭卻早已翻江倒海一般。人命這個東西,說硬也硬,祖母四十歲因病失明,如今近八旬高齡卻仍舊矍鑠硬朗;可要說脆那也脆的離奇,梁王雄姿英發(fā),可依照玉山傾倒無人能扶;那栗姬昨日尚冷眼相對,今朝卻懸梁夢散。山陵崩毀,平陽公主不敢想?yún)s又不能不想。
“備車,進宮。”公主吩咐著,門外女侍游纖絲應(yīng)著,她聽了那小女孩地聲音忽然問道:“少兒呢?”問畢,才是意識到自己又失言了,衛(wèi)少兒壞了規(guī)矩自己親自將她逐去。
“公主,少兒姐姐,少兒姐姐她……”身旁女婢金絲線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罷了,雖說是用慣的人,可到底是壞了規(guī)矩,聽說她生了個男孩子?”
“可不是,前兩天生了個男孩。要說少兒姐姐也是可憐的,遇人不淑又遭始亂終棄。”絲線提起少兒倒是滿口同情惋惜。
“到底是她咎由自取,也怨不得別人。”
可平陽公主卻不以為然,衛(wèi)少兒與門下小吏霍仲儒這段風(fēng)流艷事,于平陽侯府上下可謂人盡皆知。那霍仲儒的確生的姿容偉岸玉樹臨風(fēng),可惜行事卻毫無丈夫意氣,反倒不及那少兒十之一二。且說小吏與主母女婢私通這等偷香竊玉的行徑,一旦敗露那可就是天大丑事,弄不好要命。所以這霍仲儒若說膽大也著實大了些。
果然少不了多少時日那衛(wèi)少兒珠胎暗結(jié)紙包不住了火。事情敗露出來,平陽侯那邊似乎依舊是無為而治并無所謂。平陽公主這里卻震若雷霆,莫說這是平陽侯府主母的臉面,這乃是天子長女的臉面。消息一經(jīng)傳出,那霍仲儒竟然連夜逃往平陽老家去了。
那日少兒長跪院中一個晌午,公主坐在屋中連睬都不睬。后來衛(wèi)母同來陪著跪了,眼瞅著日轉(zhuǎn)扶桑,小侯爺都要散學(xué)了,公主的教引嬤嬤實在忍不住勸了一句:“公主那少兒懷著身孕,再罰,出了事可是兩條人命。”言下之意不外乎,切不可為了一時意氣傷了公主的陰騭。
平陽公主這才平了怒氣,出了房門,站在廊下,朗聲道:“你且不必跪了,我不曾罰你,你也不必拿著你們母子兩條性命犯險。”
衛(wèi)氏母女聽罷此言如臨大赦,衛(wèi)少兒更是一時癱軟倒在母親懷中。衛(wèi)氏千恩萬謝,哭哭啼啼,磕頭如搗蒜。倒是那一句:“公主憐我寡母孤兒。”哭得平陽公主心頓時軟了七八分。
這衛(wèi)氏的故事初嫁之時也聽府中老仆們講過,要說可憐也是可憐,可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萬事何必做絕?最后魚死網(wǎng)破,她也絲毫沒得了好處,簡侯也不過氣了一陣之后又討新人,將她忘諸腦后,她這一身罪業(yè)苦楚卻只能自己一人生生受了罷。
平陽公主不再理會這對母女,徑直往前面去了,小侯爺散學(xué)公主少不了與先生相問功課。誰知剛走到門口卻見了一個少年長跪在地,但見那少年不過十三四歲,容貌清朗,雖是騎奴的衣著卻自有一番風(fēng)骨,公主不由得驚奇。
可到底是天子長女,平陽公主粉面含春不怒自威,說是驚奇也不過是駐了足,問道:“怎么跪在這里?”還不等那孩子答,身邊女侍絲線連忙代答:“這是少兒姐姐的弟弟衛(wèi)青,侯爺身邊的騎奴。”
“問你了嗎?”不料公主卻有些惱,絲線聽了不由得面紅耳赤退在一邊。
“奴婢衛(wèi)青,姐姐衛(wèi)少兒犯了過錯理應(yīng)責(zé)罰,可姐姐尚有身孕,衛(wèi)青愿代為受罰。”
“你倒是重情重義。你家姐姐誤入歧途之時怎么不記得規(guī)勸?”平陽公主見他不過是要代姊受過,復(fù)又往前面去了。
“人臣死諫君上,不過是因為君上也未必句句聽得箴言。”誰知此言一出,公主不由得站住,轉(zhuǎn)身看了那少年,眼中難掩詫異。良久,才聽得公主道:“好一個人臣死諫,你倒是看得通透。”
“昏君不必死諫,也不必諫。”衛(wèi)青又接了一句。聽得公主居然長笑不止,片刻公主仍舊往前面拜會西賓去了,只留下一句吩咐飄散在侯府的空氣中:“去跟侯爺說,他這個騎奴有趣的很,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