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涼真的想不到,這么善解人意的居然是當今天子。
“可到底還是隱瞞了,”薄涼低眉順從,輕聲細語,“說明陛下心中懼怕。陛下雖然位列九五之尊,但心里可也有忌憚之事?”
說完之后,薄涼抬起眸直視著夜殤,神色既驚懼又犀利。
夜殤沉默的看著她一會兒,那雙桃花眼盈漾著,涌動著萬種風|情。薄涼連忙把目光移開。
這個夜殤,和那個戴著鬼面具的男人多不一樣啊。
雖然眼神沒有那個男人深邃銳利,但這樣多情的殺傷力,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嗯,”夜殤不僅沒有生氣,唇角反而漸漸抹開一絲淡笑,“薄大人果然還是薄大人,看人看事夠犀利,朕果然沒有找錯人!”
薄涼不愿浪費時間,單刀直入:“可是為了常戎父子和‘暗夜之殤’?”
夜殤眸色一沉,臉色凝重的陷入某種煩燥的情緒之中:“你怎么知道?”
薄涼冷笑:“‘夜’乃國姓,‘殤’乃帝名。常戎父子為組織取名居然毫不避諱,且用了‘暗夜之殤’這樣明顯帶著詛咒意味的名字來取名,可見對陛下有多么不尊重。陛下心里也應當不痛快!”
不錯,這正是薄涼當初愿意走仕途把翻案的寶押在夜殤身上的原因。在薄隱看來,夜殤并不會樂意常戎如此坐大。
當年,薄隱還是蕭太醫(yī)的時侯,曾經與年輕的夜殤相處過,深知夜殤雖然是姬太后親子,卻與姬太后不完全一樣,他的心倒是向著老百姓的。很希望肅清朝堂,為老百姓做些實事。
可是,由于夜殤當年是由姬太后與常戎扶持上位的,因此朝政和兵權也一直把持在常戎與姬太后手里,夜殤這個空殼皇帝想要做點什么,可真是步步維艱。
然而,越是如此,越是堅定了薄涼的信念。
“故而,陛下求賢若渴,求的不是‘賢’,而是‘忠’,對么?”薄涼一針見血。
夜殤仿佛被刺痛了一下,陡然盯著薄涼的目光放射出一縷光芒。
“是的,”他坦率的承認,“是忠!你——”
他近前一步,俯瞰著她,探究的目光,過密的距離,讓彼此的呼吸聲曖|昧的融在一起。
“你——會忠于朕么?”
小心翼翼而又慎重其事的詢問,泄露了他心里的在意。
“會。”薄涼冷靜的仰視著夜殤俊美無雙的臉,心底有一股沖動想立刻把當年青玉案的始末告訴他。
可是,轉念一想,又忍住了。
這個案子牽涉的不僅僅是常戎,還有姬太后。夜殤心意如何?根本不得而知。不,不,絕不能魯莽。
“很好!那你可知道該如何對朕忠心么?”夜殤終于后退一步,轉身負手挪開步伐。
薄涼輕微松了口氣,淡淡答道:“知道。陛下所忌憚的可是常戎父子?他們兵權在握,囂張拔扈,還有那個什么‘暗夜之殤’組織,都像是在監(jiān)督陛下,讓陛下十分不安了吧。”
夜殤微笑著,微微頜首:“不錯!沒料想一個小小七品縣令,都對朝政如此熟悉!”
“不!”薄涼斬釘截鐵道,“不是,陛下錯了。不僅僅是我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而是所有的老百姓都知道這一點。”
夜殤霎時臉色蒼白如紙,著實被薄涼重創(chuàng)了一下,他冷著俊臉,快步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花花草草,極力平復著心情。
薄涼尚不了解夜殤。心知伴君如伴虎,身為天子,情緒反復無常,這是常有的事情。
雖然一再欣賞自己,可這才見了兩次面,就把天子的臉面揭破,倘若夜殤惱羞成怒,那完全就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夜殤的背影很痛苦,可是當他極力平穩(wěn)情緒后,并沒有沖薄涼發(fā)火,反而語氣甚為沮喪:“對!你說得沒錯。就連一般老百姓都知道朕處處受掣于太后與常戎父子。這也是朕求賢若渴的原因,因為朝廷有五分之四全部都是他們的人。”
“陛下——”
夜殤在薄涼輕顫的呼喚下,突然轉過身,快步走到薄涼面前:“那么你認為應該怎么辦呢?朕的心是如此著急,身為臣子,薄大人要如何為朕解憂呢?”
“陛下是指?”薄涼被夜殤急懵了。
夜殤突然伸出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腕,深深的凝視著她,迭聲追問:“朕知道你想要在朝為官,可是,你認為朕可以給你什么樣的職位呢?如今天下民不聊生,各種天災人禍,起義頻發(fā),朕要如何做才可以使百姓安居樂業(yè)呢?朕每每在朝堂之上推出新政,就遭遇常戎黨各種反對,以致于胎死腹中,無法推行。你說,朕應該如何做呢?若你能說出一二,朕就封你入朝為相!”
“為相?”薄涼驚訝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璨然一笑,“既然如此,那微臣就說了。”
她輕咳一聲,輕輕的抽出被夜殤緊握的手腕,夜殤一驚,猛的松開了手。
剎那,他突然覺得這握住的手腕似乎纖細了些,一種異樣的感覺潛上了心頭。
薄涼微微紅了臉,背著手,挺起胸膛,朗聲說道:“陛下,微臣認為,什么天災人禍,民不聊生,起義頻發(fā)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要扳倒常戎黨,若是他們依舊權利在握,那無論如何會受到各種掣肘的。所以,微臣認為,斬草要先除根,擒賊先擒王。想來百姓起義,也是因為常戎黨。”
夜殤愣了片刻,激動的唇角抽搐了一下。
他點了點頭。
這么多年來,他多么希望聽到這樣擲地有聲的一席話,可惜,一直聽不到。
即使是夜琛,夜瑯,這樣無比忠于自己的皇弟,也不曾這么肯定,這么前不怕狼后不怕虎的直接說出這個意思。
薄涼的勇氣,正說明了薄涼的單純。
因為單純,所以她不會瞻前顧后,不會給自己畫下條條框框。
夜殤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嘴里卻說:“薄大人,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朕已經告訴過你,整個朝政都落在太后手里,兵權有五分之四都在常戎父子手里,換句話說,朕也就是個空殼皇帝,你認為你所說的會那么容易么?”
薄涼微怔。
“不瞞你說,”夜殤苦笑,“前幾天朕丟下你,提前回京,為的就是怕被追殺。你應該能夠看出來,那群蒙面殺手跟官員被殺案無關,完全就是沖著朕來的。”
“哦,”這一來,印證了薄涼先前所想,“想必就是暗衛(wèi)吧?”
“正是!”夜殤的語氣掩飾不住怒氣。
薄涼心中悸動,困惑道:“其實,之前微臣也曾經如此猜測過。可是,又覺得不可能。就算他們與陛下作對,不過是因為權欲薰心,不會與陛下有這么大的深仇大恨。陛下是由他們一手扶持坐上龍椅的,姬太后又是陛下的親娘,怎么可能下得了狠手?”
“哼,”夜殤凄苦一笑,“難道母后就一個親兒子么?”
薄涼心中一凜:“陛下是說……”
夜殤冷笑:“豫王夜珩,朕的四皇弟,同樣是母后的親子。只不過以前因為朕是長子,又身體健康,四皇弟體弱多病,這才讓朕當了天子。如今,朕不聽話,母后是動了換了朕的心思了。”
薄涼咬住唇,半天不語。
對于她來說,這是壞消息,可同時也是好消息。
夜殤此時此刻,如此惡劣的處境,正是最易拉攏的時刻,只要與他聯盟,給青玉案翻案的同時,也能幫助他除掉常戎黨,如此互惠互利,豈不是好消息?
可壞的是,萬一還是除不掉呢?就算夜殤與她同仇敵愾,但如今勢力懸殊這么大,如何才能夠扳倒常戎黨呢?
若真是如此容易,夜殤也不會為了自身安危,趕緊回到皇宮來。
一旦離了皇宮,常戎居然會下手,這太恐怖了。
“怎么了,薄大人?”夜殤自嘲道,“被朕的肺腑之言嚇壞了么?是不是覺得與其做朕的丞相,不如投靠常戎黨更仕途光明呢?”
“不,不是。”薄涼連忙抬起眸,真摯的解釋,“微臣……微臣只是驚訝。如果說因為陛下妨礙了常戎黨的利益而令他們動了殺機,想另立新帝的話,那么太后作為陛下的親生娘親,怎么會痛下殺手呢?”
夜殤道:“畢竟是親生,太后不至于如此。然而常戎所作所為,難道就會一切都告知太后么?偏偏朕又沒有證據,太后又信任常戎,故而……”
言至此處,忿忿難平之意明顯形于色,他的一雙拳頭握得緊緊的,抿嘴不言,猶如一座美極了的雕像。
薄涼心里一動,忍不住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拳頭:“陛下,不要難過。微臣不怕,微臣會一直站在陛下這邊,同仇敵愾。”
夜殤驚詫了,他轉過目光,逡巡在薄涼的臉上,桃花眼里盛滿感動。
“陛下,”薄涼繼續(xù)發(fā)自肺腑的表忠心,“微臣一直想告訴你,其實,不要害怕常戎黨的勢力。雖然兵權和朝政有五分之四落在了他們的手中??墒?,別忘了,陛下的身后,還有無數的老百姓。只要他們都站在陛下這邊,陛下的力量才是最強大的,不是么?”
夜殤凝視著薄涼,喉結微微滑動著,好半天都沒辦法說話。